圆溜溜的柚子w

【半月练】长相忆

秋行八月半月练

禾火彳亍: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的空气温暖潮湿,水面闪着波光。他乡的雨丝连绵,碧波连着柳浪。
谁的眉眼溶于一帘雨幕,谁的身姿浮于一湾春水。谁的指尖苍白而有力,倏忽烟消云散。
我梦中不知姓名的人啊。


按理说我不该做这个梦的。我出生于漠北的茫茫冰雪之间,远处雪山绵延,一片黛色镶于其间,再向上就只有高远浅碧的天色。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一百六十五天飘过雨云,这儿就会飘一百六十五天的雪,余下半年时间雪也从不化。麦色的屋檐上不盖瓦,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积雪。我们的墙也不是白色,屋前亦无静谧的河水和精致的石拱桥。柳树在这儿是长不下去的,人家墙角屋后的是耐寒的梅树。红灯笼倒是不少,暖融融地洇红一地白霜。
我第一次看见关于江南的图画时很激动,我指着那粉墙黛瓦马头墙对母亲说我曾来过这里的。我那从南方骑着马来到这儿的母亲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笑着摸摸我的头,似乎有什么不同于烛火的光芒闪烁在她的眼睛里,欲言又止。


我长大才知幼时的言论在他人眼里多么幼稚。但我确确实实到过江南。无数个笼着薄雾的梦告诉我,春天有粉色柔软的花瓣从发了新叶的枝头落下,那颜色看得教人欢喜;夏日里流水潺潺,如母亲腕上镯子般的碧色从指缝间流走,柳枝柔软,轻吻水面;秋冬之时空气稍稍带些凛冽的气味,天空澄澈明净,水边芦苇一夜白头,染出一水柔柔的白絮。那儿衣服不带毛领,袖边领口花纹细腻。那儿窗棂样式也好看,深栗色的木头上刻着云和花。那儿有一个人,他雨天会戴上蛋青色的斗笠,晴日里穿着素白衣裳,漂一叶小舟,渡人过河。
北国的风吹过山野,锋利如同刀刃般地卷过窗户。壁炉里柴火噼啪作响,溅出些橙红色的火星来。我用力地关上身后厚重的木门,跺了跺鞋上可能沾到的雪花,把手中的铜水壶放到火焰上——我刚刚去装了满满一壶新雪,恰巧我这儿还有些从江南捎来的上好的茶叶,秋日里留下的橘子表面微微发皱,浓郁的橙色凝结在小小一枚之中,带着一股橘皮的苦香。
是不是有些像你们江南的冬天了?我捧着茶杯暖手,衣领上一层毛边蹭得脸微微发痒,殊不知此时江南,冰雪初融,柳芽陌上,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春水之上有一只小舟,小舟里的人也在想着北国的春色呢。


北国开春,冰雪消融,微微露出嫩色草尖。远行的牧人把羊群从高山脚下的草原赶回,大片暖白色的云絮在冷色的白的绿上浮着,将新草连雪一并咀嚼。他们也只是过客,他们要前往另一座更高的山,在平缓的半山腰上度过北国短暂的夏天。我就带上了行囊,随着这片云走。后来云也停下了,我就像云落下的一滴雨,独行于原野之上。


我牵了一匹马行走在茫茫荒原之上,漠北之地人民善骑射,便也善养马。我身后这匹深枣红色的马是我从小马驹一手养大的,毛色光滑发亮,体态矫健,又极听话。我把手中的干粮扳了一半喂给他,算是背了不少行李的慰劳。
我此行正是去我梦里的江南。临行前母亲郑重地递与我一只簪子,通透的白玉上掺了翠色,被灵巧的匠人刻成一支新柳。她替我簪上,一如当年她远行时她母亲为她盘发簪花。
此去千里茫茫,恐怕是少有行人,聊寄一枝春已为虚妄,暂凭这一支簪子寄以情意罢。


一路南下之间冰雪消融,路旁树木长出嫩叶,野地里开出不知名的花,市镇渐渐繁华,买胭脂糕点的小贩笑着为我指路。不知怎的,竟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坐在船舱里顺水而下,桂花糕细腻清甜,茶水温和宜人,水波轻吻着船身。我侧身,以水为镜,仿佛回到了梦中的水乡泽国。不知何时桨声停了,温润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想来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头发都有些乱了。若是可以,我能否有这个荣幸为姑娘整理青丝?”回首,是与梦中别无二致的青衫,眉眼温柔,我摘下簪子,向他微笑:“听说今天是你们南方的仲秋?”“是啊,”他也笑,“姑娘是否有兴致一同赏月?”
“若是我说没有呢?”我存心逗他,他手上正在盘发,这时刚刚接了簪子插回去。他装作苦着脸的样子:“如果姑娘不愿陪同,我一人孤赏也无趣,那我就只好把这月亮送你啦。”“哪来的登徒子。”我笑着骂他,这时船已靠岸,我不等他扶就蹦上码头,他看着我无奈地笑笑:“那说好了,我傍晚在这儿等你。”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那么你,和我素未谋面的你,笑意如春风的你,为何在这十六年内入我旧梦,扰乱我的心弦?


枣红马请客栈的小二牵来码头上了。许是江南的空气太润了,他不耐烦地打着响鼻,我接过缰绳,安抚性地拍拍他。江南的酒温和清冽,我坐在临水的客栈里自酌自饮,小二惊叹于我的好酒量,特意请了我一坛,殊不知这酒对比起北方的烈酒,只能算是家酿。


月上柳梢头,我早见着水面波光粼粼,他跳下船,手中一包荷叶。我举起酒杯向他示意,他踏着月光走来,穿过那梦境中的薄雾坐在我面前,递与我一包糕点:“我看你今天下午吃那点心吃得香甜,又给你带了些,”他眼珠瞟到我桌上的酒杯,苦笑笑:“你该不会是在这儿喝了一下午酒吧?”我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并不回答,为他也倒了杯酒:“今天月亮是真好,无怪乎你们南方要赏了。您瞧,连这杯中也浮着一轮明月呢。”
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映着月色,仿佛又是梦中景色,风里有木樨香气,有酒的清甜香气,还有月光的甘冽味。


这酒未曾醉人,醉人的却是梦里的月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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